五个大校睡钢板

又一个夏天来临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在长江流域抗洪抢险的一段往事又历历在目。

1998年8月，正是炎日酷暑，九江大堤大决口，情况十分危急，我师奉命赶赴九江参加封堵决口的战斗。 地方领导听说了，专门腾出一个单位招待所的十来间房子给师指挥所，师领导一人一间，其他几间住机关干部。我们下午四点来钟到了九江火车站，机关同志立即报告了此事。我们婉谢了地方领导的好意，说这会儿吃住是小事，不能让你们操心，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紧接着，我们分头去看六个团和师直属队的任务区段。因路况差，不能行车，我们都是步行，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还没吃饭。按提前预定的地点陆续会合了， 大家把情况简单地汇报并提出了建议。师长说肚皮在闹意见了，把带来的方便面和矿泉水拿来，不一会儿大家就吃完了。

师指挥所设哪里？大家异口同声说应该尽量放在离部队近的地方，今天就在大堤上搭帐篷将就下。这天晚上，十几个人分住两个帐篷内，按现在年轻人流行的话说，就是“混帐”。人多空间小，帐篷里异常闷热。尽管不停地摇扇子，身上还是不停地流汗。实在受不了，大家都走到外面吹吹江风。这一夜谁也没合眼。

 早上天一放亮，师长就带着我们找地方，在大堤上来来回回好几趟，可离部队近的地方实在找不出来可供容纳十几个人的房子。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儿有条趸船，过去看看能不能住？趸船有两层，上面有几间小房子，下层是一个几十平方米的钢板，是供船靠岸用的，有一个简易厕所。因洪水袭击，趸船好长时间没用，四周停了数十条小船，多数是一户渔家一艘船，有机械的，但手摇的占多数。我们当即决定师指挥部安 在这里，因为四个团都在一公里范围内，联系很方便，也省去了架设几部无线电台和几条有线电话的麻烦。

 我们当即着手布置作战室，趸船一侧挂上早准备好的红布，正反两面印上黄字“部队指挥部”，下方挂着九江抗洪军用地图，图上标有上级、友邻单位和各团指挥所的位置、危险地段和责任营连。钢板一边并排铺了五张单人草席，每张草席一个枕头，一条毛巾被，算是师长、两个副师长、参谋长和我五位师领导的床铺。我们五个都是大校军衔，这就是网上炒得很热的“五个大校睡钢板”的故事。趸船没有厕所的另一头空地放两张演习指挥桌，上面放一部电话、一部电台、若干对讲机，算是作战值班室，每天由师领导和机关干部轮流值班。不值班的就下部队了解情况，晚上碰头汇总，安排第二天的工作。
        睡在趸船上，有三大煎熬。第一是热。钢板经太阳一天火烤，温度要到凌晨才有所下降，睡觉时人穿个裤头躺在草席上，只感觉到热浪阵阵。有的同志自嘲：我们简直是“烙烧饼”“烤鱼片”；第二是吵。五个人有的实在熬不住好不容易睡着了，那呼噜声可真是响，有人开玩笑说把趸船都震动了，我听见感到很心疼，也很欣慰。另外，还有夜里上级指示和紧急情况的电话声，长江中来往船只的汽笛声，没有一刻能安静 下来；第三是蚊子叮。晚上洗澡等天黑用桶系着绳子到江里提水，到简易厕所里从头向下浇，厕所的墙全是 用铁皮包的，温度更高，洗一次澡出一身臭汗。这时身上的味道特招蚊子，水边蚊虫又多。不一会儿，红包就一个一个冒出来！

可就是这个简陋的趸船指挥部，却很不平凡，不仅多次召开过师常委会、党委会、政工会，还接待过南京军区、总部的首长、工作组以及地方领导带队的慰问团、文艺团队等名角大家。大家都是以床铺当凳子。 记得杭州市的慰问团到了，非要在指挥部和我们共进午餐不可。我们除了机关炊事班送来的饭菜外，还通知附近各团送一两个菜来。吃着吃着，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哽咽声。一位领导站起来说：“你们也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住在这样的地方，不来难以想象，来了看了，难以形容！什么叫军人，平时军人干什么，为什么叫伟大，今天我们全明白了！”

时间住久了，附近小船的渔民胆大的也与我们熟悉了。一天下午，一个渔民送来一条鱼，自报家门说姓熊，送的鱼叫雄鱼（又叫胖头鱼，学名鳙鱼），是长江边的特产，好不容易才捕到一条，专门送来让首长们尝尝鲜，补补身子！推让谢绝不掉，盛情难却只好收下。戚师长说：“老陶，你是湖北人，江的上游就是你老家，你肯定会做鱼，晚上看你手艺啦，别忘了给机关干部战士送去啊。”我带着金干事，就用老熊船上的灶台，烧了一大锅鱼汤，那味道真叫鲜啦！

有个战友吃了鱼，拍拍肚皮，来了句很棒的顺口溜：老熊送雄鱼，犒劳雄师兵。喝了雄鱼汤，老熊喜洋洋！

      前不久，我和戚建国师长在长江边又遇见了，他早晋升上将，还是那样熟悉亲热。他紧握着我的手，深情地说：“老陶呀，我们到了长江边，就想起了九江抗洪，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吗？”我说这么大的事是终生难忘的！他在大堤上面对官兵说的豪情壮语又在耳边响起：“同志们，我们用血肉之躯为九江人民堵住了生命之堤，我们成功了、胜利了，巍巍庐山可以作证，滚滚长江可以作证，伟大的九江人民更可以作证！历史将永远证明人民解放军是无敌于天下的！”

作者简介：

陶正明，湖北省大悟县人，少将军衔。1972年12月入伍，曾经在第一集团军、第十二集团军和浙江军区工作，参加了中越边境作战。退休前任中共江西省委常委、江西省军区政委。出版图书《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把心揉进红土地》《我和我的战友》和《老陶天天大白话》等，都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