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本是普通人

今天（8月13日），由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将军抗癌》一书在上海书展上举行了首发仪式。因我是书中主人翁，出版社领导和作者蔡朝阳战友特邀请我参加，并谈谈感言。我答应了，并按照组织规矩和纪律要求早早向主管部门报批过了。主办方给我的发言时间是20分钟左右。在去上海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20分钟讲些什么好？
    出版社确定的书名有两个关键词“将军”和“抗癌”，我想他们肯定是经过认真商议确定的，也有讲究。同时，现场又有许多嘉宾，许多战友也说要到现场来。考虑到这些，我打算还是谈一些感想；但又考虑到参会的嘉宾、书友，恐怕更多的是抱着对“将军”浓厚的好奇心而来的，所以我心中就有了讲话题目“将军本是普通人”。其实这个题目所要表达的想法很早就有了，从我授少将军衔以来的这十六年，一直在我心中装着，也很明确。记得军委有位副主席到我们部队视察，首先到了“硬骨头”六连，他指示总部机关的同志抽考连队的400米障碍跑和轻武器射击——这两个科目一直是六连的拿手戏，毫无悬念，最终总评为优秀。首长当场又点名要师党委常委班子成员考核轻武器射击。为了列队迎接首长，当时我们班子成员都是穿的毛料冬装。顾不上换衣服，师长下口令就带着我们上场了。射击完毕，总部机关的同志上去验靶，班子成员总评也是优秀！首长兴致很高，又出题目，问哪一位师领导出列指挥六连齐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政委迅即喊“老陶”，我答“是”，然后跑步到六连队伍前面，起好头，大喊“一起唱”。六连官兵个个脸红脖子粗，眼睛也鼓得大大的，唱出了浓浓的爱国情怀和“硬骨头”的精、气、神！

考察组尔后转到师党委会议室。首长们坐上座，我们师党委常委坐在首长对面。首长面前放着我们班子成员的名册，他翻了翻名册，然后让我们各自介绍一下自己的爸爸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里。当时，我们班子成员大多数是红二代子弟，父亲要么是老红军，要么是老八路。他们在介绍自己的情况时，我一直很紧张，不停地琢磨着，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农民，如果我说真实情况，担心会影响班子整体形象；说假的吧，又怕有欺上之罪。参谋长的父亲是南下干部、县委书记、老八路。他汇报完，就轮到我了，怎么办？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把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报告首长，我父亲是‘地为常为’，他很小时候就参加工作了，现住在老家。”首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示意我坐下。等最后一名部长介绍完自己的父亲是八路军，在军分区司令员位上离休的，首长面带笑容地说：“听了大家的介绍，我很高兴，把这样一支老红军部队交到你们这些老红军、老八路、老干部的子弟手中，我们就放心了，很好很好！”

知道首长所说的那个“老干部”是指我的父亲，但那是假的。同时，听了首长的讲话，我心里产生了困惑：我们最早不是称工农红军吗？我们部队现在多数官兵是普通工人、农民的子弟，部队让我们带，难道就不放心吗？中间休息时，有位军区机关的同志对我说：“老陶啊，你满口家乡话，哪像是老干部的后代，他们可都是说的普通话呀？”我回答说：“刚才我讲的全是真话，但我可没讲我老子是老干部。我老子从小就在农村地里干活，是修地球的，几乎天天干活，经常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如今年过花甲，还在上班，所以我说老子是‘地为常为’，不对吗？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说“老陶这么讲倒是一点不假”！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儿子，普通人。此生走来，不管生了什么病，我总会问自己，若是一个普通农民会怎么办？记得父亲患了腰椎间盘突出病，犯病严重时天天躺在床上。听村上人讲这是个富贵病，能吃能喝就是不能干活。当时我还不以为然，见父亲下地干活，去队里挑肥，弓着腰，拄着木棍子，一步一咬牙，时不时用毛巾擦汗。直到我也患了这种病才知道父亲那时的苦痛。那是一九九八年冬天，我们到丽水大山里埋设国防通信光缆。每天早上六时起床，端大碗、扛大旗（革命化师机关）、爬大厢（坐东风牌卡车）、抡大锤、拉大缆……腰弄坏了，一位干事把我背下山，在家卧床休息。第二天大家都去干活了，我心里很难过，第三天就在干事的搀扶下跟着队伍又上山了。到了海拔最高的杨山顶，来回有三十多里路，又不通车，我干脆就住在山上，与一个八十多岁的大爷一张床上同睡了两个晚上。几天下来，腰好像也不痛了。我挺过来了！
 退休后，查出得了肺癌，我想到的，自己仍然是个普通人。一个人到比较偏僻的医院，找了已转业的战友家属，由于她曾当过军嫂，对军人甚是热情，又长期在医院工作，情况熟悉，经验丰富，给我出了许多好主意。做手术那天，虽然之前我并没见过战友的面，但战友听他妻子介绍了我，我俩都曾在宜兴二师部队当过兵，只是不在一个团，入伍时间也相差好些年。我动手术那天，这个战友特地请假赶到医院，一直等着我从手术室出来，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住院十多天，除了几位战友在家里做了三顿饭带到医院外，其余时间，我都是在医院普通病号食堂里吃的，战友妻子还特意请厨师给我关照，烧菜时留心一些。每顿饭，护士本可以帮我端进病房吃，但为了身体恢复得快一点，术后第三天我就提着长方型的积液盒，在他人的搀扶下，一步一瘸地挪进饭堂，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周围就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也不管那么多，一勺一勺地把饭菜灌下去，恶心了，忍一忍再吞，经常是温水、菜水、泪水一块往肚子里咽。从做手术到现在己经六年半了，我知道同我先后生病的五个战友已经到天堂去了三个。有时战友相聚聊到这些，好奇地问我，按你的身份可以到有名的大医院请专家权威，用些高级滋补品，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说我习惯这样，如果是与我父亲一样身份那些就是奢望梦想。人各有命，我就认普通人的命。有时不要把自已看高了，不要把痛苦转嫁给家人，战友和朋友，不要给组织和领导添麻烦，加负担，就是对他们的尊重，支持和爱护。有时对自己的残忍就是对他人的仁慈一一这是我的终身做人的理念和信条！认识一个人，需要机遇；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交往一个人，需要真诚；相处一个人，需要肚量；使用一个人，需要智慧；欣赏一个人，需要内涵；学习一个人，需要谦卑；接纳一个人，需要胸怀；相信一个人，需要谨慎；托付一个人，需要信任。大千世界，并不是缺少一个说话的朋友，而是渴望一个理解自己，读懂自己的心友；芸芸众生，并不是没有相识的朋友，而是渴求一个适合自己，懂得体会自己的心友；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一定要好好珍惜！

作者简介：

陶正明，湖北省大悟县人，少将军衔。1972年12月入伍，曾经在第一集团军、第十二集团军和浙江军区工作，参加了中越边境作战。退休前任中共江西省委常委、江西省军区政委。出版图书《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把心揉进红土地》《我和我的战友》和《老陶天天大白话》等，都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